4.关于死亡和离别就这样,我在塔县为期五年的援疆生活马上就要结束了,家里打电话来希望我回到成都。我向老马说了情况,并且写了报告。老马有些不舍又有点惋惜,但也没多说什么,小心翼翼地把我的报告夹在文件夹里。但就在距离我离开塔县还有一个月的时候老马死了,没有任何征兆,早晨值班的医生发现老马没来接班,电话也没人接,跑到宿舍一看,整个人已经僵硬了。他是死于心脏骤停,属于高原综合征,这就是为什么很多人在高原工作一段时间后要么早早退休,要么申请调到平原。但老马没有,二十五年,五十五岁,老马最终还是把自己完完整整地交给了塔县。塔县没有火葬场,当地牧民死后是裹着白布放在一间低矮的做成墓的半地下的小土房子里,汉族人死在塔县,家人都会费尽周折把尸体拉到喀什火化,再把骨灰运到老家安葬。可老马无亲无故,除了塔县还能安葬在哪呢?张茹在她丈夫那个向阳的坡上的坟墓旁边给老马修了一个墓,老马也将长眠于塔县了。葬礼那天塔县下起了很大的雨,医院组织了送行的车队,从医院出发绕塔县县城一圈。这个县城本就不大,方圆百里听说老马去世的牧民把这个县城挤得水泄不通,他们安安静静地看着车队驶离县城,这是老马在塔县的最后一个行程,也是最漫长的行程。我走的前一天张茹叫我去家里吃饭,还是我刚来那天吃的的揪面片,汤汁红润,面片均匀,不大不小地躺在碗里。我和张茹对坐无言,暖黄色的白炽灯端端悬挂在我俩的头顶上,碗里热气升腾。“囡囡,阿姨没什么好送你的,这条项链是阿姨给叔叔生下女儿时叔叔送给我的,我把它送给你。”她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打开手帕拿出那条项链,摆摆手拒绝我想推辞的想法,戴在我的脖子上。“在那边安稳下来记得给阿姨写封信,我想烧给老马看看。”她最终还是提了老马,我眼圈有些发红,笑着说:“会的,本想撮合你和老马的。”我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个时刻说了这么一句话,但确确实实是我最想说的话。张茹擦了擦眼角的泪花,说:“撮不撮合有什么关系呢?我们这个年纪了,早都不在乎那些了,现在他们俩都永远留在塔县了,还能有个伴。”“那你呢?”“我要留下来陪他们。”晚饭的最后,张茹执意要送我出门,她费力地撑起拐杖,站在门口看着我走了很远都不曾回去,乌云挡住了星星和月亮,路很黑,我回头看到张茹还是像一棵树一样一动不动站在门口,屋里的光透过门,把她的影子拉得好长,茫茫黑夜,只有她那一点,是永远闪亮的。负责送我的司机师傅很早就在医院门口等着,帮我把行李搬上车,我告别了送我的人,但我没有选择再见张茹一面,她也没来送我。我们都知道,再见一面,只可能是最后一面,再一见面,情绪就控制不住。塔县草儿青黄,内地枝繁叶茂。离开塔县,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完成了救赎,也不确定自己放下了过往,但我知道,我的余生,会带着遗憾。因为,老马,我没能追随你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