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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L2577(2)

时间:2019-10-29 来源:原创/投稿/转载作者:管理员点击: 162

  2.关于老马和张茹老马在急诊科,急诊科离妇产科只一墙之隔,刚来塔县那两年,我对塔吉克语一窍不通,基本每个患者都需要拉着老马给我翻译半天,老马操着半生不熟的塔吉克语连说带比划解释的样子有些滑稽。但妇产科毕竟是妇产科,更准确地说,塔县毕竟是塔县,当地很多老乡对病不忌医没有了解,多少会觉得有些冒犯,因此也闹出过不少矛盾,每当这个时候老马总是摇头叹息,苦笑着对我说,“让你见笑了,我们这就是这个样子,早些年十五六岁结婚生孩子的姑娘多得是,家里又是传统的穆斯林,蒙着黑色布卡连脸都见不到,还怎么看病?现在好多了,最起码女性可以在大街上自由走动了。但还是有很多人不会说汉语,我们这会双语的医生本来就不多,有些医生还都是半吊子,出过的医疗事故不少。”末了,他又总会自言自语地说一句,“但总会越来越好的。”刚来塔县的那段时间我高反很严重,整个脑袋快要炸开了一样。老马只要一有空就会跑到妇产科看看我,见我把头埋在桌子上他显得手足无措,有些愧疚又有些自嘲地说:“习惯了就好了,习惯了就好了,我刚来的时候也是,但现在我只有在塔县才不会觉得难受,一下高原就头疼。”他没有开玩笑,长期在高原的人一旦下到平原就会醉氧,醉氧是比缺氧更严重的症状,特别是长期在高原的人,一旦下到平原就会出现各种不适应,不是危言耸听,老马的前任退休后回到了四川老家,在一个喝了点小酒的晚上再也没醒过来。虽说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他的死和醉氧有关,但醉氧的的确确是他猝死的原因之一。老马在塔县待了三十年了,三十年前的塔县只有一条街道,除了县机关办公大院是砖砌的之外,基本所有的房屋都是用石头垒成的。三十年后当地政府把一个坍塌了的石头城堡遗址圈了起来,起名“石头城”,很多游客不远万里慕名而来,和石头城合影,而后心满意足地离开。政府尝到了甜头,如法炮制,在钢筋混凝土的房子外墙上贴上石片,做成仿古的样子以吸引游客。老马对此很不能理解,因为他觉得花了三十年时间才逐渐消失的石头房,现在的人在反其道行之。每到这个时候我都会笑话老马,“现在的人都怀旧,建成复古的样式不是更有塔县当地特色吗?大家来旅游也都是来感受当地民族风情的。”老马笑着摇摇头,感叹自己老了。我在某种程度上是能理解老马这种感受的,因为那是那段记忆的来回拉扯。老马是山东人,就像张茹的丈夫一样,部队转业到塔县。像塔县这种地方除了转业和分配到这的,基本没有哪个外地人会心甘情愿地留在这里。即便是分配到这的人,也很少有坚持在这扎根的。该怎么形容这个地方呢?每年五月草青九月草黄,最热的八月也需要穿上秋裤,冬天大雪封山,积雪有一米多厚,出门零下三十度的天气瞬间让睫毛上结了一层霜,走不了几步口罩上就会结上厚厚的冰坨子。来这里的人,要么是来挂职把这里当跳板,要么是得罪了什么人被放逐到这里,总之,有人满心欢喜有人满肚委屈,就是没人踏踏实实。老马算是一个例外,三十年前和老马转业到塔县的总共有四十来人,没几年就走得只剩下老马一个人了,有个人借去喀什培训的机会,连招呼都没打,丢下人事档案和一切组织关系回了老家。老马每次想到这些总有些怅然,他说,“我不怪他们,毕竟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我是适应不了外地的生活了,除了塔县,我还能去哪呢?”在老马年轻的时候,家里托人给老马介绍了一个对象,那个对象来塔县看过一次老马,第二天一早就拦了一辆货车义无反顾地走了,老马在一片烟尘里怔怔地望着远去的货车,杵在原地一直站到太阳下山。那个女孩给老马留了一道选择题,要么和她离开塔县去内地工作,要么分手,但他最终还是没有追随那个女孩的脚步而去。再后来老马喜欢上了当地一个塔吉克族女孩,老马说起那个塔吉克族女孩的时候浑浊的眼中会有淡淡的光,他们相识于一次下乡活动,老马口渴了向女孩家讨了一口水喝,女孩端出一大碗羊奶。老马说那个女孩穿着鲜红的长裙,长发结成辫子散在后背垂到腰间,天蓝色的眼睛就像塔县的星空一样深邃,在草滩上跳舞的样子是那样迷人。两人相识相恋,姑娘愿意骑两个小时马给老马送一盆酸奶,也愿意花两个月时间给老马做一双羊皮靴子。但两人最终还是没能走到一起,因为宗教信仰的不同,姑娘的家人以死相逼,任凭老马苦苦相求,姑娘的家人还是闭门不见,为了斩断这段感情,姑娘家人在不久后就把姑娘嫁到了外地,姑娘架不住世俗的眼光,况且也嫁作他人妇,只得和老马断了联系。就这样,老马再也没有动过结婚的念头,他的心怕是早已经随着那个姑娘的远嫁死在这片荒原上了吧。有时候老马会望着慕士塔格峰出神,山脚下的草场,穿过草场弯弯曲曲的河水,还有落日余晖下落寞的眼神。这片土地上发生过很多或感人或悲伤的爱情故事,电影《冰山上的来客》里讲述了阿米尔和古兰丹姆的爱情故事,也见证了张茹和她丈夫的相守,同时也目睹了老马和那个塔吉克族姑娘的遗憾。老马的母亲去世的时候老马正在红其拉甫哨所看病,电话打到哨所,说老马的母亲想见老马最后一面。慌了神的老马连夜策马,从哨所下到县里,土灰的脸上毫无血色,僵硬地服从着指示。边防所派专车送老马去喀什机场,老马像个孩子一样手足无措地跟着司机上了车,我看到那个佝偻的背影没忍住哭了出来,无法想象老马此刻到底经受着怎样的绝望,才会使一个汉子一夜之间老态毕现。一个月后老马回到了塔县,变得有些木讷,整个人很少说话,老马还是没赶上母亲的最后一面,他母亲在生命的弥留之际一直朝门口望着,期待着儿子熟悉的身影,但最终还是没有见到。老马失去了在世上最后的亲人,也没有家庭,工作似乎成了他唯一能够排解烦恼的事情。半夜无眠,塔县的月色如水,经常能看到老马坐在宿舍门前的柳树下抽烟,火光一闪一闪的,我过去陪他坐下,彼此之间也没有过多的交流,踩灭烟头的老马把自己身上的衣服披在我身上,回到原地继续坐下,仰头望着天空,就这样一直坐到天亮,白天他也让自己完全忙起来,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不陷入那种深不见底的绝望之中。几年前老马的母亲生过一场大病,病床上的母亲拉着老马的手摇了摇头最终还是让老马回到了塔县。我们见过太多忠孝不两全的故事,但我们没见过的更多。像老马这种人,也许一辈子都不会有人记得,不会记得老马在这个高原上付出的三十年的光阴,不会记得他的孤独,不会记得他的酸楚。如果非要找一样让老马可以支撑下来的东西,那一定是内心坚定的信念。或许有的人会觉得矫情,但事实就是这样,走在荒凉的不毛之地上,除了不可见的终点之外,支撑我们不倒下的,只剩心中微弱的火苗了。但老马最终还是挺了过来,沟壑纵横的脸上勉强挤出点笑容,对我说:“我好怕这次倒下了,就真的再也站不起来了。”他那句话大概是说给我的一句鼓励吧,如果老马倒下了,我又怎么能保证自己不会丢盔弃甲落荒而逃呢?我怕,他更怕。塔县的冬天到底是来了,十月底的天就已经望不见任何绿色了,放眼望去要么是灰黑的戈壁,要么是皑皑的白雪,就连草滩也像被火烧过似的黢黑一片。张茹在她饭店旁的小屋里存了一屋子过冬的大白菜和当地人种的小得像鸡蛋那么大的土豆,整个冬天就靠这些蔬菜调节麻木的味蕾。在很早的时候,草原的游牧民族是不吃任何绿色植物的,在他们的意识里,绿色植物是给牲畜吃的,牧民会赶在第一场大雪来临前把牛羊赶回过冬的棚圈里,那里有在秋天收割的成捆的牧草,牧民会宰杀一两只牲畜作为过冬的储备食物,但更多的是夏天酿的酸奶疙瘩,一块奶疙瘩一碗牛粪熬化的雪水,就是一天的粮食。但我的肠胃适应不了这种没有纤维素的粮食,所以便秘是我在塔县最常遇到的问题,老马会专门托人从喀什给我带一些水果,张茹也会把大白菜的菜叶揪下来给我做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饭。也因此,这个萧索的冬天显得有些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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